三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玄黄三乘】河山碗(8)

*民国AU

*玄黄三乘+奉天逍遥

*「逆时」系列中篇

 

 

 

 

【第八章】

 

正值冬至前后,粉白墙浮起一层寒气,刻有五言绝句的石雕旁斜刺出一支白梅花,开在凌寒十二月里的君子,实有一段凛然风情。

 

莫十七捧起咖啡杯,将游离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玉逍遥并君奉天落座。

 

多年不见,他两人面貌却没有多大变化,仍可瞧见年幼时的影子,尤其玉逍遥一双眼,天生瞳色偏浅,光下呈淡紫略绛。在他以永夜为笔名发表的剧本中,塑造了有海棠红眼珠的少年少女,金色大胡子老师不止一次感慨:莫,只有天才才能写出这些奇妙的精灵。

 

“十七,真没想到你出了一趟国,居然是大变样了。”玉逍遥盯着服务生端上的蛋糕五秒,转而瞧起莫十七来,那个记忆里瘦弱的孩子已经长大,洋装在身,发型时髦,还喝苦的要死的饮品,举手投足间的贵族倒气质叫人惊叹。

 

“你现在教的什么?学生们都管你叫老师。”玉逍遥再次盯住新来的水果冰激凌一秒,君奉天默然喝茶,莫十七文质彬彬笑道:“是教的西洋戏剧文学。”又补充:“其实主修的是医学,这个只是兴趣。”顺手把冰激凌推到玉逍遥面前,朝他眨眼。

 

这就显出些当年顽皮模样了,就像是抄作业被先生发现,相互打眼色一般的默契。玉逍遥不客气,捧起冰激凌杯挖了一大勺,奶油的甜味直往鼻子里钻,“学医好啊,以后有个跌打损伤就找十七大夫。”

 

莫十七觉得和他解释自己非主修外科实在是件太麻烦的事,干脆点头应了下来,并问起了他们两人的现状。

 

一聊却才知道他们去从了军,不由皱起眉头,“虽然是个好营生,但你们身在南京不知道外头情形,我一路过来看的清楚,打的很DRASTIC.而且已经有人在内迁了不是?”

 

“但毕竟没有正式通告,我们几家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加上哪里有当兵的不干了先去跑路的。”玉逍遥三下五除二吃干净了冰激凌杯,舔舔嘴还意犹未尽,莫十七再喊了一大杯,君奉天一旁提醒,“不要吃太多冰的。”

 

“噗。”莫十七带着的黑皮绒手套曲两指抵住唇边,微眯起眼,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挑眉道:“你们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我回来时你们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玉逍遥哈哈大笑,“你别说我们,我可听金陵学生们讲,莫老师年纪不大,可是两个娃娃的爹。”

 

莫十七的家庭,是学生们私下津津乐道的事情。有说他在国外与金发碧眼的美女风流一夜,生了两个混血儿;有说他是个慈善家收养了两孤儿;有说那是人家的亲戚。总之一双白玉团子扑到莫教授怀里喊DAD是大庭广众下大伙都见了的,至于具体如何,便是这位罗曼蒂克教授的私人秘密。

 

“所以只好教教书,赚生活费喽。”莫十七揭过不提,玉逍遥开始向小蛋糕下手,“我们有空去看看非常君,他老人家的瓜摊子可缺你这般的招牌。”

 

“哈。”莫十七对非常君的现状了如指掌似的,起身埋了单,并给服务生一些小费,“剩下的蛋糕打包给这位先生。”

 

“我可不可以多要几个?”玉逍遥想着今天下午还要出巡,现在吃饱,待会儿肯定还会饿。

 

“For thy sweet love remeber’d such wealth brings.当然。”莫十七笑道:“顺便一提,你南京话学偏了,学成苏州话了,但......Beauty.啊。”

 

最后拎了整整两袋子蛋糕的玉逍遥满头雾水,问君奉天:“他现在怎么老喜欢拽那洋文,叽里呱啦说的什么?”

 

“管他的鸟......外国话......”君奉天沉了脸,大步向前。

“唉?这是怎么了?”玉逍遥愈发不解,“奉天你走那么快干嘛?瞧我这一堆东西的,等我!等等我啊!”

 

 

*

 

“您看看我这橘子,您看看这色儿的,这橘子不远万里飘过来在这摊子上等您,不买就亏了。”

 

非常君捧着个圆滚滚的大柑橘,习烟儿坐在一旁,时不时补话:“对啊,您这么好看,吃过这个就更好看了。”

 

“来一斤非常君。”

 

“好咧,您要多少.....嗯?”非常君抬起头,莫十七微微欠着身,轻声说:“终于见面了。”

 

莫十七在非常君的水果摊上坐了整个下午,冬日的阳光停在他们的手边,未靠近都恍惚有些暖意。收摊时,非常君牵起习烟儿,拍拍衣袖的尘土,问:“要去家里坐坐吗?”

 

非常君的家外表已经快到要接济的程度,瓦房群后一间破落瓦屋,也就仅个厅卧厕的标准,恐怕里头还黑灯瞎火,潮湿昏暗。可当莫十七推门,却委实因内里乾坤吃了一惊。屋子整体温馨整洁,如果说非常君会过日子是在夸他的能力,那么他深藏不露的有钱就是在夸他的财力。

 

床上铺的是绸缎锦被,靠的是青花瓷枕,旁侧里架了展蜀绣屏,绣鹊华秋色图,其中平川洲渚,红树芦荻,甚是朴拙,然而留白大片,在见惯西洋油彩的莫十七眼里又显得极其素寡,再看架子上的茶具熏香,真是不识货的当玩意儿,识货的就是古董了。

 

“过得不差。”莫十七总结道。

 

“你也是。”非常君把习烟儿喊去睡觉,取出茶具准备泡茶,忽而想起莫十七该是习惯喝咖啡汽水什么的,索性弃杯,挑来些果壳花生给他装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花生味道不错,莫十七坐在木椅子上一颗颗吃着,“干爹说总有用的日子,加上最近局面不好。”顿了顿,“你如果没事儿,奉劝一句,能走就走。”

 

非常君凝视他半晌,勾起唇叹道:“手头还有瓜没卖完呢,现在不能走。我会看风头的。”

 

“哦。”莫十七不置可否,转向他说:“我不希望让玉家君家牵扯进来,最好能让他们远远离开。”

 

“忽然这么关心他们,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莫十七垂下眼,若论多年来的物是人非,他自然不敢说全然没有改变。

 

在当年,他打开破旧的木箱,翻出随手抓来的一册话本时,书页里跌落了封玉逍遥的亲笔信,不知何时放入,里头大意也不过些安慰人的话,调笑他不争气的话,并些银票。唯有一句令他印象深刻,在大洋彼岸孤寂潦倒的夜里,一次又一次催促他的坚持。

 

——小十七,世上总有人希望你好好活着,我就希望你好好活着。

 

非常君坐在灯下的阴影里,张口欲言。

 

站于屏风后的越骄子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

 

玉逍遥踏入家门时就觉得气氛不对,自从他和君奉天被调到萧市长手下干活,就比不得过去清闲,虽然他们都说这很有前景,他却真没瞧出前景在哪儿。

 

大厅里不时有话语声,爷爷与父亲似乎在招呼人吃饭,姨娘远远通报了一声,少爷回来了,遂听见里头喊了他“快回房去”,玉逍遥心下异样,紧接是一番古怪的发音,说玉家少爷定是风采不凡,哪有叫人躲进房里的道理。

 

又一些小声的交谈,末了是他娘亲道:“逍遥,进来吧。”

 

玉逍遥推门而入,携着冬日寒夜的水银月光,破开宴的僵局。

 

“你好。”客人站起身,“鄙姓宫,久闻玉家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仪表堂堂。”

 

自称姓宫的客人问候完,慢悠悠落座,眼风扫过玉家一干老少,最后落在家主即玉逍遥父亲身上,轻轻一笑,托起面前茶盏,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却收束了奉还的动作,长叹道:“好茶。”

 

复唏嘘了几番,“玉家是儒商、雅商,最讲究和气,这玉啊茶啊烟草啊,就是大和下的享受物件,我还听说家主您喜好戏文,更是个雅物......”

 

抬眼望向玉逍遥,用吟俳句似的语气道:“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这玉家公子,也该是能唱能打的,不过戏文一类,唱给天地听,也强过唱给人听。”

 

玉家家主面色一白,赔笑道:“自然自然。”

 

宫先生用罢饭,再闲聊了半刻,谈了些平时用的香料,插的花,也就告辞离去,待他的车在转角消失不见,玉家家主喝令关闭家门,把各位招到前厅商谈。

 

此时玉逍遥才发现小妹玉箫身边多了个娃子,不过十二岁,看来很是面熟,想了半天才记得这是玉家旁亲的的孩子,小时候来家里玩过,与玉箫最是亲近。联想起近来听说要送一个聪明的后辈来南京培养,没想到却是他,若无错漏,这孩子双名离经,取一年曰离经辨志之意。

 

回转思路,玉家的部署却已经紧锣密鼓进行了。

 

玉家长辈并家主当机立断,决定将玉家拆成五队,暗中内迁,而其中缘由家主并未讲清,只吩咐大家照做。

 

本地原做布匹的玉氏因长年居住南京,要毅然舍弃所有产业离去,恐怕有一定难度,便自愿押后,其余家人各自收拾,等候出发,但明面上要当做并无大事发生。

 

这是第二次这般紧急的撤离,玉家主回房后便在清算物什,直忙到半夜,玉逍遥站在一丛打了霜的牙色灌木旁等待,却终于听见屋内传来几声吊嗓子似的的吟唱,在这寂静的晚上犹如鸦啼,续而是痛苦压抑的呜咽。

 

玉逍遥走进屋内,父亲正端坐在桌旁,神色坦然,刚才那声哀鸣仿佛是幻觉,他见是玉逍遥,便让他坐了,还给他塞了个汤婆子暖手。

 

父子两许久不语,终于玉逍遥忍不住发声,“爹.....”

 

玉父单刀直入,“又是本家提出的迁移,又要牵连大大小小多少户,我打算我们也最后走,你如何看?”

 

玉逍遥便点头,“我自然没意见啦,反正还是要在市里干,留下了也能照顾你们......”

 

“逍遥。”玉家主忽然抬手打断他,紧闭双眼,正一点点抽气,扣在桌上的手按出块白印子。

 

又倏然站起,眼中严厉非常,对玉逍遥叮嘱道:“你记住,关键时刻不要管我,保护好母亲和妹妹弟弟,也决不能辱了玉家,辱了你这个姓氏。”

 

“我明白。”玉逍遥点头,玉家主长长呼了口气,“你也这么大了,爹没什么再能教给你的,但有一句......你要留心,善听善言有善心,即使以后艰苦,绝不可轻易放弃。”

 

窗外梅花吐蕊,大有一斗寒霜的架势。

 

 

*

 

当玉家第三批人已经迁出了南京,已是来年的春节。

 

大年夜里莫十七一个人过,也实在没什么乐子可寻,干脆爬到屋顶上喝酒,不远处的烟花炸开于天幕,照亮了一排排的瓦房,转瞬即逝的光使他有写诗的冲动。

 

但诗还没写完,非常君就爬了上来,习烟儿笃定的守夜终于在周公的盛情相邀下成了空谈。非常君拖拉着没人能看见的越骄子,与十七并排坐着,酒还刚喝了一半,玉逍遥又爬了上来,直说家里剩的几个已经把好吃的都分了,他肚子饿只能来这里觅食。

 

而君奉天姗姗来迟,他最近很是繁忙,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意见,君家举家往重庆跑,君奉天决意留在最后,而家里定是不肯的,直到现在他还在打发着他的一干说客。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点亮的瓦片在五彩的光下犹如水下炫目鱼鳞,他们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的过去,也讲了不可捉摸的未来,只是最后都趴在屋脊上,仰头看着那广袤的夜空。

 

秦淮河的水静静流淌,隐约有吴侬软语自岸边传来,虽比不得往年灯火,仍可安抚人心。

 

他们自北而来,不知不觉间,也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此心安处是吾乡?或是更多的,记忆与岁月。

 

莫十七忽然发声,说,许个愿望吧。

 

那是啥......玉逍遥咕嘟灌了一口酒,君奉天拿过酒壶,也不喝,仅掂在手中。

 

非常君接话,是那种什么生辰啊,节日啊时候的愿望?他最近喜欢上了味道苦涩的饮品,也渐渐能跟上莫十七的思维。越骄子抱膝坐在一旁,直勾勾盯住远处,难得的安静。

 

愿望......玉逍遥猛地坐起身,双手作喇叭状,朝烟火下的城市吼道:南京——撑住!南京!你这样好啊——!

 

那一夜,他们就这样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在高高的房顶上,向这座繁华又寂寞的六朝古都发疯般地大喊:

 

南京——撑住!

 

南京——你这样好啊——!

 

 

 

 

————待续————

 


注(剧情解析):

 

*For thy sweet love remeber’d such wealth brings.思卿至爱,心中便生财富无限(十四行诗)用在给玉逍遥买单,似乎并无不妥??

 

*地冥和非常君的对话:反正是玄尊的学生的碰头,另外这里玄尊不是反派黑

 

*玉家方面:宫的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奉还,插花,俳句,特征明显了。

 

*流萤断续光句:最后是“寂寞何以堪”。联系环境曲解勿怪,表面自然是说玉逍遥披月而入,姿态好;里头一是说你别让我们给你家里就剩个儿子了他多寂寞;二是你家这一荣一败还不是萤火虫一般,看着办吧。

 

*关于内迁:内迁后的约46.8~56.8万人,“有有条件走但不愿意走的,有眷恋故土,奉命行事的,或出于道义且人身安全有一定保障的,大多数为无处可去,最后摇摆的普通人。”(引用参考)

 

*电脑断网两日就爆了字数,将以结对番外形式补完时间线上的残缺情节,以及在考虑起始于旗袍野望的文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样...总而言之就是说晚上会有一发车,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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