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皇稣】哀江南

*出错重发·水乡情节

*琐忆和琐碎

*两条鱼属于彼此

 

哀江南

皇渊从来觉得八紘稣浥很好看,他还认为,这份好看是不能够修饰的,并为此深信不疑。

 

其实用“好看”来形容男子,于皇室而言,只将此二字含在口里上过一遭,便能带出几分靡靡滋味。譬如貌若好女的宝躯身披红扉薄衣,托盘浆果,款步盈盈,水润双唇抿出一个掺着惧色的笑来,就当得赞一声“好看”。

 

八紘稣浥冰冷模样站在旁侧,与温柔体贴相差甚远。

 

可皇渊仍觉得他好看。稣浥平时走路极快,衣摆划开的水波惊散在山石坳里悄悄碰头的鱼群,银鱼向四方逃离,像寂静夜里,有人把身上的物件随意投进湖水,击破了玲珑玉,碎了一轮凉的月,白的霜。

 

八紘稣浥怎会猜到,北冥皇渊眼中的自己呢。

 

至于是不想猜,不敢猜还是不愿猜.....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就更不是能知悉的事情。

 

八爪的心思藏得深,七情六欲掐去大半,剩的那点掂量在手里就没几斤几两,握紧了,再一摊掌,是化了还是散了,全没见踪影,倒叫人疑心是假的,是泡影。

 

好好的鱼长成这腊月里冰窟窿掏出的形容,难免是叫人抱憾的。他年纪不大时,虽是故作老成,功夫火候都还不到位,眼里还是有些活络儿,不是后来而立年岁上,那种秋风飒飒的气劲,倒有冬春交界,郊野里初萌的鲜嫩气氛。

 

似鹅黄色的刺花挤在枝头,有些促狭,带些锋锐。

 

生活在海境的他们是不曾见过真正四季更迭的,一如诗词歌赋中寄托在春日江南的情怀,杨柳依依,谖草开败。

 

久别或是相思,苦断肠,反倒不如相忘了。

 

可又哪里能忘得掉呢,好不顽皮的假设。

 

听闻陆上有个风流才子题过十年一觉扬州梦的诗,真是薄情多情人。水乡这个地方常与梦境系着红线,千丝万缕,密密匝匝在腕底绕了圈,平白无故叫人牵念。

 

千岁有时在桌案旁看八紘稣浥写字,悬笔沾墨,动作很是漂亮,撇捺转承总有点勾连,许是写战报多了的缘故,其实是偏潦草的。

 

稣浥是太不精致的鱼,鱼怎么可以活的这样粗糙呢.....宫里人是要拿鲛泪细细磨成粉混入墨用的。鲛泪是稀罕物件,且不是难寻中的稀罕,那或是要波臣供奉鲛人一生才能偶得的珠子,用人家的全部生命换的东西,可以算是顶奢侈的宝物。

 

他眼见稣浥手腕内侧沾染了乌斑,想他实在是粗心,接着想到他揽袖扫过宣纸时,便会留一道墨香,心里又高兴起他的不细致。再看上个把时辰,困意倦上来,似睡非睡时思绪就飘飘忽忽,千岁一会儿想闻闻稣浥腕子底的香,或拍拍他的肚皮问他是否里面的墨也是这个气味儿,一忽儿又有拿红线把他的手都缠上的念头,还在脑子里叮嘱自己醒来不要忘记这些绝妙的主意。

 

只是醒来时,桌案已经被清整过,狼毫一支一支整齐挂于笔架,似是挂在长生树上的洞箫竹笛,人却不知去向了。千岁抱怨道:哎呀,招呼都不打,也是好不淘气。

 

方才的小憩,他隐约梦到八紘稣浥,看见他深紫色的衣袍在风中翻卷振动,面目模糊的人影在身旁如鬼影般飞速掠过,他就这样孤零零站在流动的画面里,成了唯一的静止。肩背瘦削,一根孤傲的脊骨宛如修竹,直贯到底,挺拔得不成样子,令人为之动容。他站在白光与黑影的罅隙间,孤独而绝望的将他来望。

 

然后皇渊就醒了,室内人走茶凉,唯独笔杆因庭廊中行风的缘故,还在轻轻的摇晃。

 

*

 

稣浥少眠,因种族特性,他梦中所见大半灵验于现实,却仅见颇多浮光掠影的断章,没头没脑的,昭示冥冥中的光景,或有不灵的时候。他十七岁那年做过一梦,海境暴雨滂沱,沉重的雨滴砸在红珊瑚丛上,洗下丹砂色的流体,苏醒时窗外正游过一排慈鲷,将白的天顶割成一块一块的斑斓。北冥皇渊就推门进来,问他,可是做了噩梦?

 

没有。八紘稣浥固执答着,千岁就走过来坐在他床沿,伸手抚摸他湿漉的发鬓,竟也是还能毫无芥蒂相处,比不了后来的阴谋算计时,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搁在称上,掂量能换几分的利益的狠决。

 

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这样一刀一刀地剜,迟早将人活活痛死。

 

真是倔得很啊。北冥皇渊不动声色地给他掖好被角,退了出去,他无不遗憾,若是稣浥肯认下做噩梦的事实,他就会把曾经他的美梦说与他听,之后安慰他道,美噩抵消,莫要忧虑。

 

千岁的好梦,仍挂着烟雨霏霏的江南,如那在北方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读到“无端隔水抛莲子”时,往往要浮想联翩一番,何况是海境中的鱼儿。鱼天性是爱慕水的,江南有下不完的雨,有湿润的苔,有竹筏乌篷,有唱不彻的菱歌,他梦到了檐角挂下一排水珠帘子,将铺天盖地的红晕湿一重。

 

屋里烧的是白烛,晃晃的光甚是安宁,就这样突兀生在浓红中,却无半点不详意味,反倒是没有缘由的美,北冥皇渊持烛台拨开红帐幕,八紘稣浥就坐在架子床上,床头雕了如意瓣瓜果样式,内壁是仿的冰裂。他将细节看的这般清楚,偏看不清稣浥的神情,只知他仍穿紫裳,衣袖宽大如翅,双手隐在深处,却竟真在其余金肢腕子上缠了红线。

 

他将头发散下来,不同于平日一丝不苟的严谨,恍惚回到十七岁时还存了几分天真的时候。稣浥似是被什么困住,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于是抬起头对皇渊说:太潮了,柜子里长出了蘑菇。

 

嗯......千岁绷着笑,你拔了么?他们无意义的闲聊,皇渊去摸他铺在背上漫长的青丝,托起来,张开五指任它们滑落,寻些琐碎的乐趣。八紘稣浥夺回自己的头发,听语气该是在抱怨他和小孩子似的。动作稍大,便把领口挣散了些,露出月白色的内衫。

 

千岁本就像是个小孩子,孩子的占有欲总是强的,也更容易死心眼,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就模仿着大人去做事情,好像能显得与之匹配。或起初还能带些自以为长大的野心,最后就全然不顾自己的喜恶了,就想要那人开心,想要那人笑一笑,得了所愿,心里就会比喝了蜜糖水还甜。

 

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爱同样会因自然的萌生而伴随繁芜的杂草,愈长愈高,阻隔道路。

 

他终于追不上他的理想,追不上他的成长。皇渊还是那个讨要糕点糖果的孩子,而八紘稣浥,却不再是那个他认得的少年。

 

不过没有关系。千岁想,只要他北冥皇渊还是鳌千岁,他就还有机会能与之并肩。可他不知,在八紘心里,他早就不需要他当他的王,也早就亲手扼死了那个在魂牵梦绕里,造访了无数遍的江南。

 

人人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他仿佛在梦里已经同他去过了那烟雨朦胧的南地,采撷了枝梢的白玉兰偷偷簪在他浓密的鬓间,还被满山头追着打。

 

以及红绡帐内,八紘稣浥解下重重衣衫,那天性使然的骨软,喜蜷又喜缠。

 

*

 

盛夏午后雨水突然造访,北冥皇渊袖手站在廊下,凝神去看院里沙土地晕出斑斑褐色,倏忽扩大了去,蒸出一些暑气。荷花池的叶托不住沉重的珠子,便小心地从尖角处将水滑出,荡开一道流畅的波,像是从玉壶倾倒出的美酒。

 

北冥皇渊想喝梅子酒,青梅洗净加冰糖和蜂蜜,续而掺些谷酒,等上三四月,排开封泥时连大门口都能闻见香,佐上点心和咸菜并食,风味极佳。于是北冥皇渊就这样想喝酒了,想和八紘稣浥一起喝,他不顾寻找不知被蹬到何处的木屐,仅穿白袜在廊中行走,衣摆摩擦木板发出沙沙声响,全淹没在雨水的歌谣里。

 

八紘稣浥在地上铺了凉席,抱着去年灯节猜字谜赢来的长枕头,枕子足有半人高,填满了荞麦和决明子,闻来有淡淡草香。八紘稣浥在是宗酋时随便滚一处就能睡,野外荒郊也能睡。现下也渐被养出许许多多的习惯,他睡觉要两床被褥,一床卷成圈围作封闭空间,一床铺满圈内,他不用枕头,只抱在怀里供无意识浅眠时的手指掐揉。这些小细节,放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是无论如何都要被忽视的。

 

可这里是连时间都粘稠起来的江南,八紘稣浥怀抱枕头昏昏欲睡,周遭的响动皆模糊了,雨打芭蕉的声音,山涛呼啸的声音,花苞坠在水洼的声音,都渐远了。

 

直到某人扑倒在他被褥圈内,双手齐上推他的背,喊他,稣浥酥浥,去吃梅子酒好吗?吾想吃唉......

 

廊外飘来细碎的响动,乃是这闲的长毛的千岁学盛朝遗事记载,悬碎玉片子于竹林,有风即闻玉子相撞之声。千岁从海境带的晶石宝珠再不用上,索性齐挂在竹木底做成占风铎,再垂一条红绸带,过路流民若无钱买食,可自行去取,留字或图画于丝带面,转系旁一株悬铃木上,有摘而复悬,失而复得的隐喻,到底是悠闲自在人贪图的彩头乐子。

 

其雨其雨,杲杲日出。某日雨后初晴,天色如洗,八紘稣浥将一条红绸抛入枝梢,次日风起,吹它进了北冥皇渊的卧房。

 

皇渊板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还在叫嚷着梅酒,八紘稣浥皱起眉,却不由自主缠住他的脖子,嘴里还在说着:“别闹。”手摊开来在他背部摩挲,犹如吸盘的颤动,并肤色渐红,一切出于本能,是不经深思熟虑、心机揣摩的,最单纯的本能而已。

 

当后来人评判海境的变乱,波涛汹涌下也翻出了些风流韵事,涂抹的粉饰的,痴心的薄情的,真真假假何来分辨。更出反语,只道是机心深沉者一举一动切记不可细思,天真痴情者又需多加思量,只因这都是本心的剖露。

 

北冥皇渊将他的稣浥烧成一团白灰,便需细细思量,他要他陪他最后一程,眼见他鲜血淋漓走上王座;他亦要他在自己身死后,不必交于旁人定生前荣辱;他要留一半八紘稣浥在身边,也要放一半八紘稣浥随四方海水,飘荡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八紘稣浥留了封残信,便是不可细思的。要宁愿去相信这与攻心无关,与筹谋无关,他仅是在千重算计万重机心后,尝试去表达一份藏在心底的真诚,尽管他还太过生疏,但是他真正在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或在刀剑埋入身体,又挑出骨肉经脉时,在黑暗席卷,五感具亡时,在最后的呼吸被漫天的鳞羽泯没时,他都在尝试去表达脆弱,去表达爱。 

*

                                                           

占风铎如昆山凤鸣,击打在江南的薄烟中,还拢了层淡淡的雾气,八紘稣浥将青梅酒从坛子里倒出,用竹木筷沾点儿,用舌尖尝了味道,酸涩和甜腻混杂一处,不是能喝醉的酒,却会催使人萌生一醉方休的心念。

 

千岁在院里扑猫儿,发誓要逮到这只唬了他们一大跳的猫崽子,他连衣衫都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他发丝蓬乱,又说猫太闹腾,不如在荷花池里养章鱼或是小乌龟,总之都是安静、长寿、恒久的生命。

 

却算是曾经薄命薄情的人。

 

猫最终都未能扑到,千岁有些丧气,八紘酥浥卷起袖管,抹了抹额上的水汽,招呼北冥皇渊来喝酒。结果千岁反窜到门边,颇为狡猾地说,不如泛舟。

 

弃了绘满万里山河的纸伞,关乎权谋、夙愿、爱恨的因与果,皆化为灌入喉头的酒,快要呛出眼泪,偏频频举杯。北冥皇渊靠在船舷处一派慵懒,掂三杯两盏,八紘稣浥仍不改正襟危坐,手指则不时划过碧色的江面。

 

他眼底跌宕往昔,复又清作澄澈的水天。

 

稣浥。北冥皇渊似是想说些什么,倏然忘却了词句,徒留漫长的呼唤,却见八紘稣浥收回远眺的目光,应答道:嗯.....皇渊。

 

是何处的圆满,何处的缺憾,终归是得偿所愿的机缘。

 

扁舟江上,一世江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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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全文完的时候,现实里刚收拾行李,准备跨过黄河和长江,回到熟悉的江南。

 

或许是不能改的水乡情节,写起来尤其冗长。而对于剧中二人,在没补完海境全部构架前,仍还是一些散乱的概念,所以本文中没有海境的权谋、立场,只是想写一点琐碎。

总想表达什么,在北方难以下笔,选择位移时借感慨来写,故文里观点恐怕并不全面,同时受本身观剧和移动的影响,角色定位就更加主观。至于那些江南情节究竟是梦境还是仙山,这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理想主义的八紘稣浥,痴心人的北冥皇渊,经历太多真真假假,至少最后仍可归回到那句,爱是自然。

给海境一双痴情鱼,以及魂牵梦绕的江南。

 

大川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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