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玄黄三乘】河山碗(14)

*民国AU·完结倒数

*玄黄三乘+奉天逍遥

*「逆时」系列中篇

 

 

 

 

【第十四章】

 

民国三十三年,时令立秋,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

 

然今暑气尚未消去,湿而潮的河边只感从沙土地里腾上来的热意,玩水回来的孩童又是满头大汗,从堤边跑过,犹唱“一枕新凉一扇风呀!一扇风!”*

 

一声叠一声的,仿佛真能唱停时光流变,留住过往。

 

玉逍遥从窗台向远方眺望,那里正是顺天府的方向,他这样想回去,想回家了。

 

就像君奉天还在家乡的大白皮松下等着一样,提了广和居的藩鱼,颇为无奈又纵容地笑他嘴巴太馋,以后要成圆滚滚的胖墩模样。

 

他喝了一点酒,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如晒饱了太阳的午后,躺在竹木凉席里打盹般的舒服。以前君奉天是不许他饮太多的酒的,奉天自己如果能选同样只会喝茶,他说玉逍遥喝了酒就爱耍酒疯,动手动脚,说话没个边际。但他不晓得,疯也要疯对人,他只对他动手动脚,而如今那个能让他无所忌惮耍酒疯的人已经死了,他玉逍遥就只会越喝越清醒。

 

但真的很暖和,不知是发烧还是酒精的缘故,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他甚至都不觉得害怕,或许当那些粥羹端在他面前,强灌也好,自觉也罢,他的唇舌尝出那些甜滋滋的腥味时,他便真的连恐惧都消失了。他不想哭,不想笑,不想说话,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他心里道,我们仍在携手并肩不是么?

 

他的血中血,骨中骨,肉中肉。

这一场仗就算是只有一个人打,也要绝对要赢下来的,奉天逍遥打的仗,哪里有不赢的道理?

 

宫泽源也推门而入,见玉逍遥早已等在屋内,旁侧的木椅上立了把琵琶,他挑眉,上次他不过无心之言,这人居然真的就带了琵琶来,想必也是示好的一种。

 

便笑道:“当日玉老板登台演出,惊鸿一现,如今倒是我的荣幸。”他见玉逍遥衣衫单薄,还特意给他披了条大衣,进紫椿公馆前要搜身,这位每次干脆连外套都丢在门口,倒是不拖泥带水的作风。

 

他不急谈公事,反正蓝桥大戏院重开在即,届时该拉拢的也拉拢了,玉逍遥承诺的军’火物质也已经在外运的路上。宫泽心情算是不错的,整体战线拉的太长,太平洋战争的打响也挫伤了势力,武士们急需要一场全面的胜利来恢复精神,而这些胜利将是烙印上他宫泽源也的名姓。他把琵琶递给玉老板,“不来一曲儿?”

 

其实宫泽源也还是留了份心,琵琶的重量没有异常,他的特工工作做的炉火纯青,反而形容上无所谓起来,却在细节处非常留意。

 

玉逍遥坐在椅子上,调了调弦,他也是经过专门培训,但实际上与宫泽还有所差距,记得玄尊曾说:“但你直面敌人时,眼神就是暴露你、或保护你的关键。”,而经过种种失去,他已空无一物,故而在宫泽眼中,玉逍遥低垂的双眸下是一派的平静,如一汪浅浅的溪水,断绝了活源,随风起涟漪,等待腐朽与干涸。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样子。

 

那日玉逍遥没有唱古典的曲目,随意拨弄弦,和了一些吴侬软语,他的地方话从来是学歪了的。宫泽想起听人说起的南京,秦淮河畔咿咿呀呀的歌女......真想去看看啊,那些绝色的女人,本就是该服务于强大的武士。

 

他其实不是很能听懂玉逍遥在唱什么,就觉得那些软软的句子很美很美,有樱花的韵味。他无法领悟掩藏在字里行间的含义,唯觉如果玉老板要是扮上行头唱这些,也委实令人着迷,要是中国人都这样就好了,足够软弱,足够多情,依附就好,不要再挣扎了。

 

“且提壶,花间竹下引凤雏*,浓煞桃源三里路呵,片叶枝梢头,听渡口,该作逍遥四海游,莫劝归呀,人间尚有奉天酒。”

 

**

 

极斯非尔路76号内,阅千旬双手发抖握住一页薄纸,难以置信地瞪住那几行字。

 

这是刚从逮捕的上海分区第五小组口中逼问出的他们的同伙,阅千旬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的样子,身旁的助手颇为忐忑地问:“先生,这......”

 

非常君站在角落,越骄子按耐下现在就掏枪干掉听不平的冲动,冷眼将眼前十几个人打量,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碎尸万段。

 

“快!”阅千旬惊跳着,招来手下,“去紫椿别墅,保护宫泽先生!”

 

一群人鱼贯而出,非常君跟在最后,越骄子对他说:“去着手接下来的事情吧。”

 

他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道:天迹,希望你还来得及。

 

 

**

 

一曲弹罢,玉逍遥放下琵琶,重新走到窗前,窗下是一堵白墙,布满了绿色的爬山虎,显出生机盎然的模样,宫泽靠在椅背上,似还沉溺于未散的余音,然双眼戾气依旧,那是屠戮无数生命才会形成的狠厉。

 

很快,他听见椅子后的玉老板轻轻笑了一声,却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声笑,令长期警惕的宫泽源也汗毛倒立,立即就要站起来,他听得出其中的讽刺和杀意......然而就在瞬息间,一根银线勒住他的脖子,玉逍遥双手一错,同时手腕发力,将他的咽喉牢牢锁死。

 

“呃!”窒息刹那,宫泽应变极快,他侧身向外翻倒,椅子连带他本人都侧跌在地,玉逍遥跨住他限制其行动,宫泽掏出枪,然而手掌立刻被膝盖顶按,难以握紧,他扒住玉逍遥的胳膊,两人顿时揪成一团。

 

他哪里来的武器!宫泽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勒下来。紫椿别墅进门搜身,就是一张纸都不可能带进来的,模糊中,他看见了那把华美的乐器,等等,琵琶.....琵琶弦!

 

当年,楚天行对玉逍遥说:“我臭豆腐吃腻了,你再带我去吃些河鲜呗。”

 

两人蹲在马路牙子上,楚天行给他看了一样宝贝,说是给琵琶姑娘护身用的,喏,拨子这里开个口,线绕过去就能握住.....你别小瞧了这些线,这可是我楚渔夫多年打鱼,千方百计才寻到的,力道够的话能直接切开鱼腹,我教给你......

 

宫泽曲腿狠踢了玉逍遥腹部一脚,后者竟只弓下身减缓冲击,选择正面迎了他这一招。

 

疯了吧,这些中国人都疯了吧?!

 

宫泽多年的特工素养在濒临死亡前发挥到了极致,他放弃去拉开脖子上的银线,选择去击倒玉逍遥,只要他一松开手,他便能反制这个疯子。但玉逍遥仿佛全部身心都只在乎这一件事,粘稠的血液从额角滴下来,他双手亦被割的鲜血淋漓,可此刻他如此专注,专注于将他杀了——忘忽生死,抛却一切。

 

从未想过会死在紫椿别墅内的宫泽永远不能理解,这些人可不是他想的那样没用。

 

宫泽源也幻想着胜利,也甚至幻想为国战死,切腹自尽是很光荣的事情,但他不会明了,他自以为怯弱的国人是如何的渴望活下去,如何渴望去有一个圆满的家。

 

是他们的刺刀毁掉了这些朴素的愿望。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这样想要活下去啊,正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这样想要活,是为了让后辈能够不受奴役,不受亡国之苦地活,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驱逐侵略者,复我山河家国——

 

玉逍遥待宫泽源也不再挣扎,泯灭了呼吸,从他的衣襟里搜出了一份有些褶皱的文件,他快速看了一眼,这才跌跌撞撞站起。此时他的膝盖完全无法支持这幅身躯,就只能跌落扑倒,他扶住沙发背,将文件塞进早已劈开过一次的琵琶里,然后用尽全力,将那能奏出珠落玉盘之声的乐器抛出窗外。

 

越过那一堵白墙,自有人接应。彼时非常君在密密的栀子花丛前,沉声说:“宫泽源也不久便将离开上海,他作伪了无数份假文件,我们肯定,这份真战书他会贴身保管!”

 

干完这最后一件事,玉逍遥终于脱力,房门被人蛮横地撞开,接到紧急救援消息的山本抢先一步,然而竟见宫泽源也已倒于血泊,死不瞑目,他一把拽起玉逍遥,枪就按在眉心,“てめえ!(混蛋)”

 

玉逍遥闭上眼,默然等他扣下扳机,然而门外阅千旬嘶吼道:“住手!”

 

听不平捏着那份审讯文书,“住手!他就是天迹,上海分区军统的‘天迹’——!”

 

山本愣了一愣,却见玉逍遥骤然睁开眼,他本就被掐着脖子提起,双手落空,只见他猛地握住顶在额头的抢,食指迅速绕过扳机,居然是要强迫山本开枪!

 

守在外院的非常君和越骄子同时听见了那一声破空的枪响,他们对视一眼,最后都偏开了目光。

 

阅千旬心脏都要暂停,“天迹”这个一直笼罩在神秘之下的身份终于揭露。他所隶属的小组杀了多少汉奸,运了多少军火简直不可估量,他手上的情报又有多么丰富......更何况76号人猜测,他甚至有可能是共dang中那个更加莫测的,以“神毓”为代号的作乱分子!

 

幸好山本反应不慢,在天迹开枪的瞬间将手腕右压,子弹就擦着他的太阳穴而过,山本反手抽了他一掌,用的几乎是能打破鼓膜的力度,天迹重重摔倒,浑身是血朝右方的瓷墙撞去。

 

“——拉住他!”

 

直到手下将他用抢壳打晕,山本都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短短几秒内这个人竟然能疯到这个地步。他惊魂未定地大喘着气,看向阅千旬,“这种人交给你们!”复用本土话又骂了几句,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那一息之间,山本觉得可能赢不了,这场仗,真的赢不了。

 

 

**

 

天迹被抓进76号的消息被地冥知晓时,他正与非常君碰面,昔日的人觉抱着把鲜红的琵琶,里头的文件已经被急速传走。但他说,阅千旬已经在准备撤离上海,他身上有半份真稿手抄件,这样的大汉奸,怎么会不晓得给自己留后路呢。

 

如果不是这份手抄,恐怕他能否在日本人手下活着离开上海都难说。

 

“所以你要如何?”地冥将烟蒂在脚下碾碎,冷声问他。

 

习烟儿坐在一旁,双眼通红,阅千旬从家中出门时已经有上海分组的人豁出命去刺杀他了,庭三帖在火拼中受伤,可能就要将命交代了去,昏迷前他拉住自非常君“死后”就住在他家的习烟儿,断断续续说:“去....去找人觉!”

 

可如今没有人有时间去管他,地冥来回踱步,“你打算如何杀阅千旬?他今天晚上就要离开上海。”

 

人觉回答道:“杀他本来就是我的任务,我会有安排。”

 

上海分区濒临崩溃,第二批次已在暗中建立新分区,可人员匮乏,就连地冥都难以立刻调遣出人手。他看了人觉一眼,转而问:“那天迹呢?以他的身份很可能会移交南京,你如何打算?”

 

“天迹不能去南京,我会去找一些药,让他、让他走好吧。”人觉看见越骄子坐在习烟儿身旁,正轻轻帮他顺着头发。

 

地冥凝视非常君许久,末了,长叹了口气。

 

 

**

 

阅千旬的车停在一个街道口,位置极其刁钻,四周没有任何高楼可供狙击,身边更是有几个保镖,偏偏他借用街口的人`流量做掩护,如果使用爆破类武器将会导致大量伤亡,凭他在舆论中的手段,恐怕会引发民众的骚动。

 

非常君挎了个果篮,习烟儿跟在他身后,低低问:“庭叔说你叫人觉,”他小心确认:“是我知道的那些代号的意思吗?”

 

“是。”他回答他,“如你所见,非常君从来就不是.....你想的样子。”

 

“那觉君,”习烟儿尝试换了个称呼,“庭叔大概给我讲过你的事情,过去我听不懂,现在懂了,你这是要去杀`人是吗?”

 

庭三帖现在生死不明,他这老友如果死了,某种意义上说与他还有干系,这本是他主要着手的事。非常君看向远处听不平的车,笃定道:“对,我不是什么好人,那个人更不是东西。”

 

“京师、南京.....都是他对不对?”

 

习烟儿忽然一把夺过他的果篮子,漂亮的眼望着他,“庭叔让我来找你,你一定不能这样死,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方法是不是?”

 

人觉猛地看向了越骄子,他们彼此心中所想向来是相通的.....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如果这样死了......他为什么要带习烟儿来.....为什么......潜意识里越骄子在引导他,他同样在引导越骄子,他看见那由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眼底的失落和遗憾,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习烟儿了解他的,他是他养大的,从地狱般的车厢里把快要死去的婴孩抱起来,说:如果等到目的地他还有一口气,那捎上又如何,我给一口饭就是....说,我就救这一个......

 

人觉脑中混乱一片,脚步却迈不开,越骄子从身后死死抱住他,他把枪递到他手上,他的意识和越骄子交融在了一起。

 

习烟儿向听不平跑去,跑到半路忽然回头,露出了就像非常君要去打货前,他给他端上各色小菜时的那种笑容,有几分得意,眼中却饱含了留恋不舍,可并无半点恐惧的踪迹。

 

那孩子喊道:“觉君呐.....”

 

之后的一切人觉无比清醒,但回忆起来又有几分虚幻。那样多的人去刺杀阅千旬,唯有习烟儿靠近了他,或许是这孩子的笑容太真挚干净,或许是他篮子里的果子饱满水灵,或许是阅千旬终于以为自己可以离开是非之地,忽然有了松懈和疲倦。

 

庭三帖教的枪法习烟儿学的很好,他拔出果篮下藏好的抢,动作干净利落。

 

“砰——”

 

无人知道阅千旬被子弹洞穿前看到的画面,那个孩子的眼睛纯净无暇,但眉目间,仿佛有了一个人影子.....

 

那是谁呢.....?

 

但他没有机会去细想,便断了气。

 

习烟儿疯狂向非常君这边跑,旁人眼中他不过是逃命而已,对于这样的刺杀,保镖都有经验应付,并不下死手,因一旦抓到这孩子,供出幕后主事的可能很大。于是他们便专挑关节和下腹去射’击,明知如此,习烟儿仍向他这里跑来,可他不是要他救他,他、他......都知道的....

 

非常君手有些抖,但他心里其实是极其镇静的,仿佛剥离了意识,他一边痛到无以复加,一边隐在人群后举起枪,他感觉到越骄子托着他的手臂,同时按在扳机的手也已交叠。

 

“‘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那一年他给他读小品文章,习烟儿拖着下巴,听得万分认真。

 

非常君在射去的子`弹和心脏剧烈的疼痛中,与越骄子一同念道:

 

“习烟儿......请记得恨我。”

 

 

**

 

宫泽源也在紫椿别墅暴毙,阅千旬被童杀于街头,报纸受压力不敢提这些消息半个字。山本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近日来玉逍遥手下所有运出的物质全部改道,其幕后操纵者对交通线的熟悉度令人恐惧,而局部的后方和正面战场因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司令使他们陷入被动。群众的团结度高的吓人,据说是一些毛头小子在煽动.....真是多事之秋。

 

非常君口袋里装着一支针’剂,是从史密斯医生那儿要来的,彼时那医生眼神有些躲闪,或许是第一次拿出这种东西吧,非常君安慰着山本,说:“我去会会天迹。”

 

他沿着熟悉道路下到76号地牢里,无喜无悲,他隐约感觉到越骄子已经快要离开了,他一直是缥缈的游离状态,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杀’人,非常君把机会给他,因为他那自小明快倔强的“弟弟”,那缕将散未散的幽魂在他耳边反复说:“兄长,哥哥.....不要疼,这次让我来吧,你还能走下去,你还能走下!”

 

漆黑的牢房中充沛着腐朽和甜腥,越骄子闭上眼静静听了许久才听见玉逍遥的呼吸,他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针`剂,天迹似有感应,侧过头来看他,眼中清明无比。

 

这样人,当做最后一回也确实不亏。越骄子将针’头刺入他的手臂,缓缓推着注`射`器的底端。

 

玉逍遥默然感受冰凉的液体流遍全身,却并不怎么冷。他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些笑语,忙碌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好好想想那些所谓“不该想”的事情了。

 

他的生辰是冬天的起始,投军那一天下了点儿小雨,他和君奉天躲在人家的屋檐下吃烧鸡,还吐了一地的骨头,于是就草草埋在土里。他记得那是栽了红枫和紫菀的土,还有一些落叶堆积,那时候君奉天问他,你觉得什么是.....好的未来?

 

他反问他,那你呢?

 

他连那一日的叶子的纹路都能记清,却偏记不得君奉天的回答,但他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完,他答了家国复兴,家园圆满,苍生不再哭泣,君奉天却问他,如果有一天这些都实现了,那更好的未来呢?

 

彼时的他也并不清晰,但直到南京的战场上,老兵前辈与敌人同归于尽前,反复说着。回家了就好好过日子,美美过日子,要与老婆子共老。

 

是啊,等我们老了,腿脚不再利索,甚至满头白发,再拿不动枪提不动剑,只能拎拐杖的时候,他用拐杖戳君奉天一下,君奉天就回他一下。那时奉天的拐棍嵌了他传家的水玉,即使摔碎过,但重新镶了金,金玉齐全,还是昨日的少年。

 

他慢慢想起来,后来他是不是和奉天提起过这些?君奉天就用御命丹心的笔名这样写道:唉,那我便去山道儿给你捡一根竹棍,搬把凳子坐门口雕上三个时辰。等短暂的春花长留成了木,还是昨日的少年。

 

你我相视一笑,手上长了斑,眼角起了褶,但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

 

实在是很好很好的。

 

只是可惜不能如愿了。

 

越骄子将透明的液体尽数推入,在他合上双眼后,终于决定靠过去,耳语道:“......君奉天,他还活着。”

 

他看见天迹的眼睑轻轻颤了一颤,但很快便归于了寂静。

 

**

 

 

十五天后,非常君偶然发现了一只倒扣在他家后院的碗,他一阵恍惚,将那瓷碗打开,里面是莫十七的一封亲笔信。

 

来拜访的史密斯医生解释说,莫他做好了一切的部署,他说,天迹要活下来,他应该活下来的,那次的药是他偷换了,他这临床精神医学出身的剧作家好歹担当了一次专业......话到此史密斯停了一停,接着说,你们都是狠决的人。

 

他要非常君三天后在城东南长桥去接玉逍遥,然后径直出城,君奉天会等在城郊的一个古庙。

 

非常君低头看了一眼那封信,剧作家笔锋潇洒,他说:“非常君,如果世界上还存在一个魔,那必然是你,也只能是你。你如水面漂浮的萍,是河堤游离的风,是看不见的按潮涌动,谁会成为你的布计替身?我如此渴望将下过砒霜的美酒喂进你的嘴,点燃火,烧掉这把阴暗的骨头.....”

 

非常君揉紧了那薄薄的一张,收尾尽是莫十七的高傲。

 

“.....然后,一起焚亮胜利的黎明!”

 

焚亮胜利的黎明!

 

“——剧作家绝笔。”

 

 

 

**

 

君奉天等在古庙前,他抱着一个食盒,就像是小时候那样,被玉逍遥用各种耍赖哄去给他买吃食,他那样喜欢吃,总是吃不够似的.....

 

他指挥了几场大仗,体力已近透支,但他不愿到车里休息,夜风更添秋的意味,他捂紧那已经有些凉了的食盒,终于在晨光微曦中,于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一辆漆黑的轿车。

 

非常君鬓发凌乱,手中握了一支钢笔,那是地冥常用来书写剧本的笔,是他和天迹在莫十七生日时,包扎好了送给他的。

 

他赶到时,现场已一片乌烟瘴气,面目全非的尸首被烧焦,看不清样貌,他从一堆血肉模糊中捡到了这支笔,压住的身体被炸烂,便崩开了它。

 

犹记当年他用木槿煮水与他喝,莫十七有些不知如何接受他人好意的变扭,又确实是个可爱的少年,即使之后阴郁莫测好拽洋文,但那个讨厌孤独,记住旁人对他的每一分好的孩子,还是在他的心里好好安放。

 

如今,终于形神俱灭,不存了么?

 

君奉天浑身的伤还未养好,但没有丝毫的虚弱之态,他腰杆挺直,一步一步走向非常君,但非常君在他要打开车门前,拦了一下,垂下眼说道:“天迹他......可能不大好。”

 

其实是如何样子,君奉天心里早已有所准备。可当他拉开车门,还是感到巨大了的疼痛从心尖上蔓延过全身,甚至超过了几百处大大小小伤口的刺痛。玉逍遥似乎察觉了一些风的触感,便睁开了眼,还未点亮的天空映着他淡紫的瞳,他的瞳中映出了君奉天的模样。

 

“玉逍遥.....”君奉天的呼吸有些不连贯,低唤了一声。

 

玉逍遥睁大了眼,继而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他长期未饮水,嘴唇干裂发白,嗓子坏的差不多了,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努力地用气音问道:“先生.....你知道顺天府.....怎么去吗?”

 

君奉天手一松,食盒“砰”一声摔在了地上,翻出一些翠色的蔬菜。

 

“因为这个样子,也就没有受太久的折磨.....”非常君在一旁解释,忽见君奉天脸上的水珠,便断去了接下来的话语。

 

紧接着,玉逍遥就更困惑了,这个男人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呀,看他两鬓已长出了的白头发,也不是个小娃娃了啊,怎么哭地这么难过.....他被轻轻抱住,身上好多地方都疼,但这个人的样子似乎比他疼得厉害,那就让他抱一下好了。

他真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去拍他的背。

 

非常君站在夜风中,那支钢笔上的血液早已干涸,新添的是他指甲抠出的血,只是再不会有人从后面揽住他,叫他“兄长”来安慰他了。

 

食盒、瓷碗、凉风。

 

物是人非。

 

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被先生责罚跪孔夫子的夜晚,君奉天带了吃食来,他们三个就狼吞虎咽得吃,那真是梦一般的岁月。

 

金色的太阳此时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长风吹起了他的衣衫,非常君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水,然后.....勾唇笑了出来。

 

要赢了吧?黎明前的黑暗要过去了,要胜利了吧?

 

一定、一定会赢的。

 

 

 

————待续————

 

注:

 

*一枕新凉一扇风:刘翰《立秋》句。

*且提壶:改自《牡丹亭》,原句“且提壶,花间竹下长引着凤凰雏”

*吾誓与城为殉:出自《梅花岭记》,翻译“我已发誓与城共存亡,然而不可被敌人俘获”后半句“谁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给我成大节者的机会呢?”本文,取义改为需大节者。

 

 

————————————————————

 

 

现在说he还有人信么?真的是he,不是仙山he ,状况再不好也还有希望不是?

 

如果说前半部分是讲挣扎,那后半部分就是讲抗争,这份抗争是无比惨烈的,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便已离去,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没有人会给他应有的荣光,他们为信仰而活,也从来不需要什么留名青史,其间付出,远多于文中体现。

而其中或许有种种艰难算计,但最后的最后,家园能圆满,后代们能生活在和平安宁的环境中,相信是诸多愿望里,最长久的一个。

包括在看完《风筝》《潜伏》后,也迫切想表达一些这样的东西,奈何笔力和构建剧情能力有限,只能如此,有许多不恰的地方,再次抱歉(鞠)。

 

具体的人物计划和感情会在后记里表明,原本本章停在三分之二的地方,但不交代后面,真的仿佛大家都阵亡了一样。没有的,私心里,想给他们这些人一个好的结局。以及因为后面种种历史的因素,也必须要做一些这样的处理,但如果真的不能接受,那也非常抱歉(鞠)

 

下章完结,会把所有的人物归属写出来。

 

感谢一路陪伴着大川的道友,敬上。

 

评论(19)

热度(15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