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玄黄三乘】河山碗(5)

*民国AU

*玄黄三乘(然而这章缺了一货)+奉天逍遥

*「逆时」系列中篇

 

 
 

【第五章】

 

火车载着三家无限留恋和惴惴不安向南边行去。非常君记得那是一个回暖甚晚的四月,紫茉莉和雁来红颜色倒极为漂亮,娇滴滴将生的鲜活朝气捧给大地,而他们却在人头攒动的车站里推搡拥挤。

 

空气里混杂了汗液和呕吐物的恶臭,非常君的母亲牢牢攥住他的手臂,越骄子悄无声息跟在身后。不远处,他看见君奉天的乳娘被推了个踉跄,眼看遭松手的君奉天要被人群冲散,半步外的玉逍遥忽然发力,近乎蛮横地拉住他的后领把他拽回,非常君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玉逍遥神色严肃,已全然不似平日模样。

 

等到上了火车这种情况才随之好转,三家毕竟是大户,虽然此番出来避难人数不少,这二等车座还是买得起,只是并不是都能坐上软垫椅,小孩子便三四个挤在一处,竟比靠近锅炉的一等座还要暖和。非常君边上挨着他的堂弟堂妹,前排坐的是方才那两位,并玉箫和君家上辈年龄最小的一个叔,也不过十几岁年纪,各个裹着厚厚棉袄,黏在一起犹如下在锅里的芝麻汤圆。

 

起初孩子和女人们是不敢说话的,因旁侧的男人们一直在说,说镇威军、吴子玉、政公所,还有能依仗的旁系,寻求最可图谋的周全。非常君想起来玉家重文,被引称为“家载书数万卷,环列如城”,自家人苦心在宦海沉浮,除为官之道就没闲心读那些杂书,如今他们两家商议利弊却分不出高下。越骄子站在一边,完全没有心思管那些人的决策,反正也不能干预左右,他将布帘子拉开半幅,模糊的轮廓隐在车窗上,飞驰的原野和绿树映在他眸底,是如此的纯粹流畅。

 

玉箫坐在兄长腿上,君奉天替玉箫把小手煨暖,转而去握玉逍遥的,触感竟是寒如冰坨,根根都是硬骨,玉逍遥苦笑,小声说道:“可吓死我了。”

 

君奉天默然不语,双手合拢将那冰坨子整个包在掌心。

 

天色渐渐转暗,紧张情绪似乎被时间一点点化开,女人开始安抚受惊的幼童,玉母甚至小心地脱下半边衣袖,给方满三月的婴儿哺乳,非家的一个南地来的姨太太用特有的口音轻声哼一支家乡童谣,哄他五岁的孩子入睡,那吴侬软语迤逦非常,平时是拿不出来的,而此时这一片座位的,甚至包括大人们都侧耳去听。

 

舟过谁家荷花塘,我侬送郎去远方,织云裳来裁水波,麦使我侬焦心肠.....

 

非常君昏昏欲睡,他的脑袋小鸡啄米般一耷一耷,越骄子仍是直勾勾盯着窗外,不知他究竟在看哪里。从车座的缝隙里,能观察到最熬不住困的玉逍遥早已睡熟,他身子歪着歪着就歪到君奉天那里,头就给搁在对方颈窝处,他梦里还下意识蜷起四肢把怀里的玉箫抱紧。君奉天则小心拨开垂下的碎发,防止它们狗尾巴草那样扰得玉逍遥不得好眠,又独自思索了一阵从长辈那儿听来的局势,最后也闭目养神起来,只是从始至终,即使温度回暖,他们都没有松开相握的手。

 

鼾声在车厢里此起彼伏,还有听不清的梦呓,窗外的月光时不时被婆娑树木遮挡,就像是切成一段一段的银,或是村落或是土丘,都包裹在夜格外恩典的温柔中。

 

然而火车忽然就停了,急刹使所以人倏然惊醒,大家意识混沌,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慌乱,也不晓得具体是在慌乱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大叫和质问,列车员匆匆赶来,高声安抚他们:“不要慌!是车过站让灾民给截了,大家不要慌!”

 

车厢里顿时炸了锅,纷纷谩骂起那些流民来,真是各种的污言秽语都能说出,好似他们杀了他们某个人全家一样,但很快他们就都张不开嘴了,因窗外的场面委实骇人,有笃信佛教的直呼起阿鼻地狱。

 

玉逍遥仅扫了一眼,便迅速用手盖住玉箫的眼睛,君奉天不由屏住呼吸,借着车站土黄色的灯光,他们看见大批的灾民像从地底里爬上来的恶鬼,争先恐后往火车上挤,他们至多背麻绳捆的布包,再卷床被褥,或干脆什么都不带,只管如壁虎攀援般贴着车体。

 

“许是汕头逃难来的。”非老爷子眉头紧皱,“海啸和瘟疫,听说已经死了快二十万。”

 

车上的人和车外的人,就这样隔着铁皮车厢,同时隔开两重天地。玉逍遥连吸气都无法通顺,有窗户被强行拉开,车里的人就发力关上,也不去管夹住了谁,但车外的声音还是漏了进来,从模糊变成清晰,尖锐的漫骂,呼喊和哀嚎,他听见一个女声尤其刺耳,似乎在寻找孩子,而这样的离乱又怎可能得到回应,于是她哭、叫、歇斯底里,可没人理她,她摔倒,然后没有站起来,人群依旧涌动。

那些疯狂的灾民用搭人梯的方法往火车上送亲人,二等车座尚且如此,已经无法想象三等座情形。君玉非三家的家长把孩子向后拉,防止他们被拖下车去,非常君催促着堂妹堂弟快走,却忽感身后巨大的阻力,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用胳膊夹着个小孩,一手拉着车窗,一手扯住非常君,她半个身子探了进来,而非常君已快要贴近窗口。越骄子快步上前,他面露冷色,刚要动作,但那女人忽地怪叫起来,竟是口京师家乡话,她声嘶力竭,“救救烟儿——好人家救救烟儿!”

 

她把那小孩往车厢里用力一丢,同时失去力气,松开手便狠狠摔下车去,此时列车员终于放弃劝说,令司机不要停靠,直接开走。

 

列车再次加速,那些可怖的场面被抛在了他们身后,满车人却心有余悸,很多人都哭了,吓得怕的担忧前路的,玉逍遥眼眶通红,双肩耸动,他哑声道:“不应该这样的......奉天,不应该这样的......”他尚未见过战场,却已将烽火狼烟的戏文唱了百遍,也知晓尸横遍野、无定枯骨,只是养在大院里的他们从未体会真正的灾难。君奉天死死握拳,一时难以言表,而他那本家十几岁的小叔却哭的无比凄惨,他大声道:“这般、这般惨状,若不能匡扶救民,有何颜面做男儿!”

 

君奉天握住玉逍遥的手用力一颤,续而攥得更紧,玉逍遥亦反握,犹如要揉进血肉,君奉天沉声道:“吾辈立誓,让苍生不再哭泣,让家园得到圆满,不见此日,死不瞑目!”

 

而后座里,非家的长辈都靠过来探问非常君的情况,只见他从地上抱起那两三岁的小孩,从那孩子衣襟里掉落出一块手帕,越骄子捡了,上头端端正正绣了一个“习”字,想必是他的姓氏。非常君喃喃道:“烟儿,习烟儿。”

 

长辈们摇头,却见非常君猛地抬起头,那神色却是大变,他惨白着脸说:“我知道我们自身难保,但试一试吧,他母亲已经死了,现在他在发烧,如果等到目的地他还有一口气在,那捎上又如何?我留一口饭就是了。”

 

非家人有些惊讶,毕竟素来木讷的非常君说出这样滴水不漏的话来,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其一人上前说道:“一个两个,你救得了几个?”

 

“就这一个。”非常君直视他,“如果还有下次,就是死在烂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一眼。”

 

寒意爬上了非家人的脊背,他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非老爷子发话,然只是叹道:“天意啊天意。”

 

非常君略有恍惚,他不知越骄子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他听见他说:“我且纵你一回吧。”

 

就在大伙以为风波平息时,那列车员竟又跑来,而此时他简直是天塌地陷的神情,他失控大喊:“前头路走不通了,要下车的下车!我们改道要去南京,去南京!”

 

南京,六朝古都,那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乌衣巷;那湾隔江犹唱后庭花的秦淮河;那完全陌生的城市,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他们的命运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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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民国时期火车车厢实行等级制。一等设施齐全,环境舒适的同时价格昂贵;二等也较为宽敞有软座;三等则简陋无比搭乘堪称地狱旅行,多为普通民众选择。本文中列车员之所以会去他们的车厢通报讯息,多因为能座上二等座的都还是身份财力不错的人,而在三等车中则态度恶劣,恐不会如此,其民之苦难以言表。

 

*文中出现歌谣纯属编造,来自方言杂糅控的强迫症,应景来写,仅作文用。

 

*汕头天灾,1922年汕头曾登陆台风,紧接海啸,潮高4.6米,续而海水倒退迅速卷5万余人,灾后瘟疫死亡20万。日期未考证

 

*对于爬火车现象,因网络图片影响,实在难以弃之不写,按当时局面或并不至于如此惨烈,但其悲态,图片的感觉比笔下文字更冲击百倍。

 

 

(以上资料均来自百科,多有不周,大川顶锅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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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点距离是硬伤,但感觉因为民国各种铁路被截被断,这随可行路线漂流还是挺有可能的(打!)另外这章拆了玄黄三乘,但地冥老师很快就会回来哒相信吾......然后就是本周末应该还有一更,或许就要进入闭关存稿期了哭泣....总之感谢看文的小天使们,请期待他们的长大后的未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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